雷安娜輕輕拂去祖父雷學溢相框上的灰塵。
雷安娜在家鄉渡頭村走走停停。
渡頭村是中山典型的僑鄉，村內還保留著許多中西合璧的僑房。
雷安娜在了解宗族的歷史資料。
雷昆照（右）與雷學溢公司的其他員工合影。 被訪者供圖
三月里，和煦的春風又一次吹醒了渡頭公園內的古木棉。高大挺拔的枝干上，英雄花朵朵怒放。遠遠望去，猶如身披錦袍的時光巨人。
這兩棵木棉，是清道光年間，香山縣令吳思樹由梅嶺移植至此，以紀念在“湖沙渡之戰”中因抗擊英國侵略者而犧牲的渡頭村民。位于中山南區的渡頭村，因筑有渡船碼頭之地而得名。在渡頭公園的紀念館內，仍可見“渡溪碼頭”的牌匾。
渡頭，是中山市著名的僑鄉，據《中山村情》介紹，祖籍該村的華僑華人約6000人，主要分布在美國、加拿大、澳大利亞、秘魯和智利等國家。近兩百年來，古樹守護著村莊，花開花落，目睹了一代代渡頭人的遠去、歸來。
近日，木棉樹迎來了一群特殊訪客——知名華人歌手雷安娜（Annabelle Louie）與丈夫Jimmy Lau，妹妹Elkus Louie一行三人，在南區街道統戰辦與渡頭經聯社僑務干部的帶領下，回鄉尋根，不料此行意外邂逅“舊夢”。
第一次回家鄉看看
說起雷安娜，人們的腦海中不由回蕩起《舊夢不須記》的旋律，那是她的經典歌曲。
雷安娜，其實是香港著名唱片制作人馮添枝根據其英文名為她所取的藝名。出生于香港的她原名雷蕙薇，在1980年被香港寶麗金公司陳迪文發掘，因為一次意外的試音，她與關正杰合唱了《人在旅途灑淚時》，此歌入選當年的香港“十大中文金曲”。1981年，她又幸運地獲得了電影《舊夢不須記》同名主題曲的首唱權。此歌由黃霑一手打造，同名專輯銷量達到白金級，并再度躋身香港“十大中文金曲”。張國榮生前自述，這首歌令他感觸極深，當時他剛好與愛人分手，在廣播中聽到雷安娜的歌聲，立即淚流滿面。
上世紀80年代前中期，雷安娜紅極一時，當時堪稱粵語流行曲的黃金歲月。可她卻選擇在事業如日中天的時候激流勇退，1983年與愛人結婚，五年后告別歌壇，和丈夫移民加拿大溫哥華。此后，她開過旅行社、服裝店，做過歌唱老師。盡管人生軌跡轉向，但在這三十多年中，她始終沒有停止歌唱，她曾返港與群星聯合參演《麗花皇宮》《唱家班》《靚聲王》以及《大師個人作品展》等演唱活動，也經常受邀為各地華人演出，以饗歌迷。
雖然年過六旬，雷安娜的模樣幾乎沒有什么改變。他們一走進渡頭，不少看過香港電視節目的村民也認出她來，興奮地拿出手機請求合影。“這是我們第一次回家鄉。” 她的妹妹Elkus Louie對記者說。此前，她們只是在母親的講述與黑白照片里認識中山，眼見跨國旅行形勢好轉，立即決定“回家鄉看看”。
沿著古老的石板街，穿過“云梯里”舊閘門，他們先后走訪了雷氏大宗祠、渡頭紀念館、渡溪碼頭舊址等地。看管宗祠的村民藏有一份中英文的雷氏族譜，那是雷安娜的親戚此前回鄉留給他們的紀念品。在上面，雷安娜看到許多熟悉的名字。在渡頭紀念館里，她還意外地發現，墻上介紹的“反法西斯英雄事跡——雷昆照”，正是她的叔父Quan Jew Louie。
2000年01期的《航空史研究》期刊與《中山市華僑志》等都記載有雷昆照的故事。據介紹，雷昆照出生于加拿大卑詩省（又譯不列顛哥倫比亞省），大學期間已是一名體育健將。他于1942年報名從軍，服役于加拿大皇家空軍（RCAF），生前曾有三十次飛行，經過歐洲各地。1945年，他所駕駛的飛機不幸被德國法西斯擊落，犧牲時才20出頭。他的名字，如今銘刻在德國柏林1939～1945戰爭場集體墓地第五號墓碑上。在他去世以后，加拿大卑詩省將北溫哥華的布蘭山南部大湖命名為“雷昆照湖”；1998年，溫哥華市政府還將每年11月7日定為“加拿大華裔軍人紀念日”。
意外發現祖父的祖屋
雷昆照不知道，在萬里之外的渡頭村，他的家鄉人，同樣在以自己的方式懷念他。雷安娜一行也不曾料到，此次尋根，他們不僅在重溫歷史中遇到故人，還找到了自己的祖屋。
他們沿著蜿蜒的石板街一路深入，兩旁的僑房建筑形態各異，既有外表簡陋的“竹筒屋”，也有“明字式”布局的傳統大屋，有中西合璧的騎樓，也有高聳挺拔的碉樓。浸潤著歲月痕跡的廊柱、磚雕、壁畫、燈影等建筑細節讓雷安娜等人不時駐足欣賞：“真漂亮！” 得悉許多僑房因主管部門難以聯系其后人，無法開展及時的保護，他們不禁為之惋惜。
華僑建筑是海外游子的鄉愁載體，它們不僅折射出時代的變遷和家族的往事，也暗含著華僑對文化身份、海外見聞、家庭教育的理解。
位于渡頭村公園路70號的雷學溢大屋便是一座具有嶺南風格的“明字式”傳統大屋，可滿足大戶人家幾代同堂的居住習慣。從外觀看，它匯集了壁畫、磚雕、灰塑等嶺南建筑藝術特色，并無太多中西合璧的圖像，這或許體現了主人對故土文化的重視。但在實用性上，它比一般的民宅更講究采光通風，二樓不但采用了一排高側窗，走道地板也設有通風孔。高高的門板可上下推拉，以適應南方潮濕悶熱的氣候。
跨過高高的趟櫳門，大屋的正間設有兩層高的木雕神樓，上面供奉著祖先的靈位。供奉土地的神龕也是極具嶺南韻味的磚雕。墻壁上懸掛著屋主雷學溢及其夫人的照片。
“雷學溢正是我們的祖父！”此前，當我們將屋主的照片發給雷安娜的妹妹時，她興奮不已。轉來一條“加拿大卑詩省商界名人堂(以下簡稱BLBC)”的網址鏈接，其中有關Hok Yat Louie的近照與眼前的照片如出一轍。
根據《中山市華僑志》，雷學溢于1898年赴加拿大，經歷一系列艱苦的體力勞動后，他于1903年籌辦“華棧”雜貨店，后于1904年注冊為“廣昌”公司，1907年，他將公司更名為H.Y. Louie company Limited。（注：BLBC英文網頁對雷學溢創業時間的介紹有不同記載）他被盛贊為“天生的企業家”。不僅是因為他創辦了加拿大最成功且最持久的企業之一，而且這成功來之不易，1923年至1947年，加拿大正實行《排華法案》，對華人充滿歧視。
成為華人僑領后，雷學溢熱心服務社群與慈善事業。1934年他去世后，四個兒子繼承了父親的遺志，不斷拓展雷氏家族的商業版圖，其經營的藥房、超市等在當地有數十家連鎖店。入選BLBC的，除了雷學溢，還有其兒子Tong Louie（雷鈺堂）和孫子Brandt Louie。
深情獻唱《舊夢不須記》
雷學溢祖屋的左側偏廳是當年的會客廳，其天花上方有一處可開合的八邊形“藻井”。
“估計是方便女眷在上方探視樓下的動靜。”在此看屋的遠方親戚與雷安娜介紹道。這藻井的內外八面皆繪有書畫，時隔多年，色彩依舊鮮麗。雷安娜凝視許久，眼底里滿是欣喜：“我要把它們拍下來，回去好好臨摹。”
坐在祖屋的紅木家具上，她翻開雷根成著的《崢嶸歲月——中山市渡頭村史》，仔細閱讀起來。書中記載，雷安娜的父親雷宇根（Gunn Louie）同樣十分關心家鄉的建設。抗日戰爭勝利后，得悉家鄉民不聊生，他立即與弟弟們攜手，給村民們寄來大米與衣物。他曾多次返回家鄉，樂善好施。連接渡頭村與恒美村的小公路、荷包灣附近的防洪圍堤等，都有雷氏家族的一份支持。
事實上，在渡頭村，由華僑華人與港澳鄉親捐資修建的項目比比皆是。鄉村街道的改造、雷氏大宗祠的重修、渡頭紀念館內的擺設、甚至渡頭公園里的每一座涼亭、每一條石凳上，都刻著遠方游子的縷縷思念。
坐在祖屋的趟櫳門前，雷安娜以歌聲傾訴鄉愁，為首次謀面的父老鄉親獻唱一段成名作：
……
他日與君倘有未了緣
始終都會海角重遇你
因此舊夢不須記
亦不必苦與悲
緣來緣去前事的喜與淚
在今天里讓我盡還你
“我唱過這么多次《舊夢不須記》，今天是最有意思的一次。” 她微微一笑，“感覺好像在唱給我的祖先聽。”
記者 冷啟迪 廖薇 陳慧 劉萬杰 黃藝杰
◆編輯：龍慧◆二審：鄭沛鋒◆三審：周亞平
